□晚报记者 程怡 王翔 摄影报道

　　漂着各种菜叶、摸上去油腻腻的水，一脸盆黑得已经看不出本来水质颜色的脏水，连进入塑封机前，用来抹干碗碟的抹布也都是千疮百孔。就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一套套消毒碗碟 “光鲜”出炉，并被明码标价为一元至一元五角一套。

　　近日，市民姜先生致电本报114新闻热线，反映有一家生产消毒餐具的作坊。由于这个家庭式作坊根本没有什么消毒的措施，生产出来的餐具比直接用清水冲洗的还脏，实在让人难以放心，让他更关心的是，这些产品究竟流向何方？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类似的情况在一些小餐馆内非常普遍。为了避免麻烦，不少餐馆都会选择将脏的碗碟直接打包给附近的地下消毒作坊，而这些作坊环境恶劣，根本无法满足消毒的需要。

　　[事件]

　　高温消毒餐具内竟有小虫蠕动

　　为了迎接来上海看世博会的亲戚，殷先生这两天忙着给他们安排住宿和餐饮。为了给亲戚接风，家住闵行的殷先生特地在附近的一家餐馆定了一桌酒席。进餐馆刚刚坐定，殷先生发现，与一个月前不同的是，原本饭店自己收回清洗的免费碗碟已被全部换走，取而代之的是统一塑封的白色碗碟，上面还清楚地写着一元五角一套的价格。

　　既然是高温消毒，那就不需再用开水冲洗了，虽然要收费，殷先生还是觉得比较卫生。谁料，刚准备吃，就听见一个亲戚叫道：“这不是消过毒了吗，怎么里面还有小虫子，好像还会动。”殷先生闻声上前，果然，这位亲戚手中的消毒碗筷，只拆封一半，里面明显有只小虫，碟子也是被摔破了好几个口子，边上还黏着一丝菜叶。

　　于是，殷先生立刻叫来了服务员。服务员看了一眼，平静地说了句，“没关系的，可能是消毒时跑进去的，我帮你换一套就好了。 ”既然消过毒的，为何会有小虫，而且看样子是刚刚被封进去没多久。对此，服务员则表示，这种餐具都是经过统一消毒的，他们也是分包给专门清洗、消毒碗筷的公司，具体情况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调查]

　　饭店：碗碟污水箱去污水箱回

　　到底这饭店内的消毒餐具从何而来，是否真的经过消毒，市民在使用时能否安心？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走访了不少饭店和餐厅。

　　记者在丰庄地区的一些饭店看到，所有的餐桌上都摆放了一套消毒餐具。记者尝试着问店员，能否不使用消毒餐具，直接给一套店内的碗碟？店员表示，现在店内已经不提供没经过消毒的碗筷了。

　　下午一点，正好过了吃饭高峰时间，服务员开始收拾残局。只见几位服务员直接将已经使用过的碗碟和调羹放入一旁的塑料大箱内，由于多数未倾倒干净，有不少饭菜残渣也一同混入塑料大箱。箱子放满后，就被放置在饭店门口，等待专人来回收。大约两点左右，记者看到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上面的人先将车上的箱子搬下后，腾出地方将回收的碗碟搬上车。记者看到，这一个个塑料盒里装的都是已经封装完毕的消毒餐具。虽然看似干净，但存放的箱子到处都是油污，有些大箱子外面还有没洗干净的酱油渍和菜叶。若是自己吃饭用的消毒餐具从这样的环境下生产出来，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顾客：自己亲手冲洗一遍才敢用

　　付了消毒的费用却得不到消毒的效果，凭什么让顾客来为这样的餐具“消毒”买单？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些收费在一元到一元五角甚至两元的消毒餐具上，都会印有“消毒单位名称、地址、联系电话”。但当记者根据上面所显示的号码回拨过去时，根本没有对应，有些提供的号码根本就是空号。

　　一位刚刚将消毒餐具撕开的女士，向店家索要一杯热开水，将开水倒入碗碟内浸泡了一下。“这种消毒肯定不彻底，还是自己泡一遍比较放心。 ”这位女顾客说道。记者看见，这些餐具上都印有消毒日期和保质期，有些是早就过了保质期，有些餐具消毒时间竟显示为当天。对此，记者带着疑问咨询了店家，店家解释说，这上面的日子他们都没看过，这批消毒餐具是昨天刚刚到店里的。昨天到店的餐具上显示第二天消毒日期，这批来自“未来”的餐具，不知是通过什么手段进行消毒封装的。

　　做过餐饮生意的肖先生告诉记者，现在各家餐馆用这样的消毒餐具都是为了贪图方便，反正要收费的，这样用还节省了不少洗碗工的费用。至于干净不干净，饭店是不会管的，到时候一推，说让顾客找消毒厂家，这事情就不了了之。“这种餐具不干净也是在所难免的。 ”肖先生说，一套消毒餐具上餐桌前，必须经过几道程序：浸泡、温水粗洗、高温清洗、洗消一体化高温喷淋清洗、精洗后质检、380摄氏度远红外线消毒、检验、二次消毒无菌包装、质检装箱、成品入库、配送到餐饮单位。消毒餐具涉及环节多，相应也会增加成本，为了省成本，有的餐具消毒企业就很难做到“步步到位”。

　　[直击地下消毒黑作坊]

　　每天不断有车进出送碗筷

　　这样的消毒餐具是在哪里生产的，所谓的消毒又有哪些环节？为了能实地看到这些情况，记者根据市民姜先生提供的信息，赶到现场。姜先生说，自己并非上海本地人，是租住在此处的。近期，他每次路过村内几处房舍，就能听到碗碟乒乒乓乓的声音。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工厂，后来发现基本上从早到晚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再看每天有面包车进进出出，运送货物，后来经过观察这才确认他们是做消毒餐具生意的。

　　几经打探，记者找到了一家位于上海郊区某村内生产消毒餐具的地下作坊。虽然未推门进入，但在门口就能听见里面刷洗碗筷的声音。这栋房屋，从外表上看和民宅没有什么两样。一旁的村民告诉记者，这栋楼已经租住给别人做生意了，像他们这种做消毒餐具生意相当好，每天不断有车子进出送货物。

　　可能是为了避免他人看到整个消毒流程，四周都被围了起来，而且围得相当严实。在房屋的外面放置着不少箩筐，里面晒着类似棉花的东西，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团团，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了看到里面消毒的情况，不至于打草惊蛇，记者爬上了一处高处查看。

　　手工清洗后消毒不过十几秒

　　不出所料，这里面就是一消毒作坊。在围墙的一角堆放着已经封装完毕的一套套餐具，外包装、LOGO等一应俱全。不知是天气好还是本来就在屋外进行漂洗操作，记者看到这一个个用来浸泡碗碟的大盆就直接放在室外，一旁则有三四个中年妇女手脚麻利地将刚回收来的脏碗碟投入其中。

　　很快，一层油花从水中漂起，各种碗碟里残留的饭菜也随之沉入盆中。就在此时，一位妇女从屋内搬来一个塑料桶，将里面的东西倒了一些在盆里，很快水盆里就出现了许多泡沫。根据这个塑料桶上显示，应该是工业用洗洁精。虽然天气不是很热，但屋内的味道还是很浓，酸臭味充斥着这个作坊。在将碗碟稍许浸泡后，它们就被捞起，投入一旁另外一个盛满水的盆子，三个盆子一过，碗碟被送入一旁的所谓高温消毒机器上。从进去到出来，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几秒。

　　菜叶还没擦净就被送去封装

　　在消毒机的另一边坐着两名妇女，她们负责的流程就是将消毒后湿漉漉的碗碟擦干。而根据业内人士透露的消毒标准，所谓的高温消毒，至少要达到两分钟才算有用，这走过场连碗碟都烘不干，更不要提什么有消毒作用了。

　　为了加快速度，她们仅仅是用抹布在碗碟上随意这么一抹，有些黏在上面的菜叶都没有擦掉，阳光下还泛着油光。这一个个碗碟和调羹在经过擦干这道程序后，被一名工人搬入屋内，里面设有一台封装机，在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一套看似干净包装完整的消毒餐具就这样被生产出来。

　　听到敲门声立马“停工”

　　至于之前记者了解到的，消毒餐具要经过高温消毒杀菌等工序，在这里基本没有看到。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箱等待清洗的餐具被搬了进来，本以为工人至少会将前面一盆被浸泡过的水倒去，重新放水，谁料，这些碗碟就被直接扔进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水，继续浸泡。黄褐色的水夹杂着浓烈的气味，在如此环境下生产出来的消毒餐具，让人很难放心。

　　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记者曾试图进入这栋房屋。在几次敲门后，终于有人回应，虽然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却始终不见有人开门。当记者提出自己是开饭店的，希望能看一看他们提供的消毒餐具。里面的人非常警惕，连声说自己这里没有消毒餐具提供，记者找错地方了。在一阵嘈杂的话语后，先前洗碗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内部一片安静。

　　[揭秘]

　　起家 低成本、零门槛，机器送上门

　　“只要有块场地，最多3天时间，一次性消毒餐具清洗工厂就能建立起来。 ”随后，根据消毒餐具上的联系方式，记者以客户的身份，拨通了某家消毒设备生产公司的加盟电话。但让人奇怪的是，当记者通过电话说明加盟意愿后，对方表示出了过分的热情，整个加盟过程太过简单，无需出示企业卫生许可证，也无需营业执照，只要报出一个地址，对方就会将整套一次性消毒设备送货上门。

　　电话中，这家设备生产公司的负责人马先生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按照每天销售3000套一次性消毒餐具来计算，扣去整年的房租、包装塑料袋、水电费、人员工资、运输，甚至是宣传费和折旧费用，每套一次性消毒餐具的成本大约在2角钱左右，而如果按照每天销售10000套消毒餐具来算，单套消毒餐具的成本则会大幅下降，每套一次性消毒餐具的成本最多不会超过1角5分。

　　“对本对利，回本不要太快喔，做这个绝对赚钱。 ”接着，负责人马先生直接给出了报价，包括消毒烘干一体机、自动热收缩包装机、全自动筷子包装机和餐具分捡去渣机的四件套洗涤器械，这家设备生产公司的报价最少在七万五千元左右。

　　“有些贵，能不能便宜点。 ”记者试图讲讲价。 “机器换小型的，多请几个洗碗工一样的。 ”眼见记者有些犹豫，马先生给出了“变通”之道，他说，其实开设一次性消毒餐具清洗工厂，最主要的就是热收缩包装机和烘干机，最多再加上一台流水洗碗机，这样一来，包括3000套餐具，投入成本也只不过3万多元。

　　“外包装塑封起来，谁知道消毒效果怎么样。 ”马先生这样说。据他介绍，现在餐馆为图方便，几乎都使用一次性消毒餐具，使得一次性消毒餐具清洗工厂越开越多，他所经营的设备生产厂也因此受益，每周基本都能卖出几套设备，但其中却以“变通”设备为主。

　　销售 进店分一半，饭店也是受益者

　　昨天下午，记者接着走访了本市多家餐馆，经过采访发现，相对以往让顾客选择性使用餐具，如今使用一次性消毒餐具似乎成了餐饮市场上的规矩，按照餐馆装修档次、菜肴价格，每套一次性消毒餐具的收费在1至2元，但一次性消毒餐具的品质，却不是餐馆经营者最关心的。

　　“一次性消毒餐具，让餐馆的经营成本下降，吃亏的其实还是顾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餐馆经营者表示，以前没有大规模使用一次性消毒餐具时，餐馆不仅要购买大量餐具，还要花钱请洗碗工人，这些费用只能由餐馆自身承担。使用了一次性消毒餐具以后，餐具的使用费是由顾客支付，餐具则是由专门的清洗公司提供，餐馆不需要承担任何经营风险。

　　事实上，作为清洗公司与顾客之间的销售平台，一次性消毒餐具在进入餐馆时，还要收取一笔管理费，如果按照一套餐具1元钱来算，扣去成本，餐具的利润最少也有7角，而餐馆收取的管理费一般在3角至4角，在一些顾客流量大的餐馆，管理费会超过清洗公司的收益，无形中餐馆又多了一笔财源，但这种消费最终还是转嫁在了消费者身上。

　　这样一来，一些小型餐馆的经营者就会算起了另外一笔账，如果购买来路不明清洗公司的一次性消毒餐具，进价将会更低，购买这样的便宜货，餐馆赚得更多。在这样的利益驱动下，使用的一次性消毒餐具卫生是否达标、是不是合格产品对有的人已经不重要了。

　　记者从物价部门了解到，是否使用一次性消毒餐具，目前并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但提供一次性餐具，必须明码标价后，由顾客自己挑选，顾客有权拒绝使用收费餐具。

　　监察 法规滞后，无权取缔不合格企业

　　如何判定一次性消毒餐具的优劣？记者咨询了卫生监督有关部门，一位工作人员说，几年前，国家取消了对餐具消毒服务机构的卫生许可证审查，集中式餐具消毒企业只需拿到营业执照就可以经营，但由于一次性消毒餐具市场急速膨胀，许多餐具清洗厂匆匆上阵，肯定存在着一些鱼龙混杂的情况。

　　据介绍，按现行的 《消毒管理办法》，对于不按照规范设计和操作的企业，卫生监督部门只能处以5000元以下罚款，违法成本过低也是消毒餐具行业良莠不齐的重要原因之一。要保证餐馆使用餐具的卫生、安全，仅仅靠一次性消毒餐具是不够的，而是要从餐馆和餐具清洗企业两者的环境来管理。首先，尽快制定出台全国性的统一标准，使消毒餐具的生产有章可循，监管有法可依；其次加强工商、卫生之间等部门的协调，各司其职，形成合力。如果发现因餐具产生的问题，在查处不法厂家的同时，应追究相关饭店餐馆的连带责任，从而督促其对消毒餐具卫生质量严格把关。

　　据悉，目前全国有100多个城市都在推广消毒餐饮具。但就算消毒餐具被抽检不合格，如果没造成危害的，最高只能处以2000元的罚款，哪怕是消毒餐具多次被抽检不合格，也无权对消毒企业予以取缔。

　　卫生专家高先生告诉记者，相对市场的日新月异，目前国内的一些法律法规仍很滞后，有些针对餐具消毒的法规和标准还是十多年前制定的，肯定不适用于当前的形势发展需要，正因如此，以前一次性餐具消毒企业的门槛相对较低，只要申请了工商营业执照就可以营业了，希望国家有关部门能尽快出台详细的标准，以规范和引导企业的经营活动。

　　◎新闻链接

　　2009年3月份，福建省卫生厅已出台了《福建省集中式餐具消毒服务机构卫生规范》，对消毒餐具企业的准入门槛做了规定。现在他们将在这个基础上讨论如何制订行业标准，以方便有关部门今后依据该标准对整个行业进行监管。

　　行业标准制订后，协会将定期在网上公布政府有关部门对消毒餐具的抽检结果。同时，协会还将在政府抽检合格的企业的消毒餐具上印上合格标识，以方便消费者监督。